录制《蓝星》那天,孟悦可特意给她挑了支新麦克风。
林玹指尖刚握住冰凉的金属杆,掌心的汗就顺着指缝渗出来,把浅色的麦套洇出一小片湿痕,像枚怯生生的印记。
可当伴奏响起,她凑近麦克风开口的瞬间,所有的紧张都像被歌声吸走了。
喉间的气音像带着星光的溪流,顺着旋律淌出来时,她眼里只剩下音符的起伏。
忘了手心的汗,忘了周围的目光,连自己是谁都模糊了,只觉得整个人都泡在《蓝星》的世界里。
最后一个尾音消散在空气里时,录音室静了两秒。
孟悦可第一个站起身鼓掌,指尖都在轻颤,眼角不知何时滚下颗泪来,却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:“妹妹,你可真棒。”
孟白靠在调音台边,抬了抬下巴,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柔和:“丫头,你唱歌的时候,眼睛里是有光的。”
“走!”孟悦可抹了把脸,拉起林玹的手就往外走。
“咱们找家好馆子,吃饱了养足精神——明天去参加《好声音》比赛,准能让所有人都记住你!”
芝士火锅在桌上咕嘟着,融化的芝士裹着热气漫开来,混着锅里蔬菜和肉类的香气,把小小的隔间烘得暖融融的。
三个人围坐在桌边,瓷碗碰撞的轻响里都带着松弛的笑意。
林玹握着筷子的手偶尔会下意识往口袋里按按——那支存着《蓝星》音频的录音笔被她贴身揣着,像揣着颗小心呵护的星星,指尖碰到硬壳时,嘴角总会悄悄弯一下。
“发什么呆?”孟白夹了两大片涮好的肥牛往她碗里堆,红油顺着肉片边缘往下滴。
“明天海选就唱这个,我敢打包票,评委听完得追着问你要签名。”
孟悦可看着林玹鼓着腮帮子嚼肥牛的样子,眼底软得像化了的芝士。
刚见她时那股缩在角落、连抬头说话都怯生生的劲儿早没了,现在眼里有光,笑起来时连眉梢都带着活气。
欣慰像温水似的漫过心头,却又悄悄掺了点疼。
她夹了块芝士裹满的面包递过去,轻声说:“慢点吃。明天好好唱,不管结果怎么样,能站在台上唱自己写的歌,就已经很了不起了。”
林玹抬起头,嘴里的肥牛还没咽完,眼睛却亮闪闪的——她终于能站在自己的舞台上,唱那首写了无数个夜晚的《蓝星》了。
……
回地下室时,林玹特意绕了段远路。
她攥着录音笔走在路灯下,小声哼着《蓝星》的副歌,影子被拉得老长,像个真正的歌手。
可地下室的门一推开,那点甜就冻成了冰。
妈妈坐在唯一的木椅上,指尖敲着扶手,桌上摆着她藏起来的乐理书。
“去哪了?”妈妈的声音没起伏,像在问一件无关紧要的事。
林玹攥紧兜里的录音笔,后背贴上门板:“去、去剧场练歌了。”
“练歌?”妈妈突然笑了,伸手从桌下拖出个纸箱,里面是她藏在玩偶肚子里的谱子,“你买的吗?你开始正规的学习音乐了?”
纸箱被狠狠掀翻,谱子散了一地。
林玹看着那些写满批注的纸页被踩在脚下,突然忘了害怕。
她扑过去想捡,被女人抓住后领拽回来。
录音笔从兜里滑出来,“啪”地掉在地上。
“还藏了这东西?”面具女抬脚就踩,鞋跟把笔身碾出道裂缝,“学音乐?你配吗?”
她抓起录音笔往墙角砸,笔身撞在水泥地上,裂成两半。
林玹看着滚到脚边的碎片,突然没像以前那样缩起来。
她挣开女人的手,声音抖得像风中的叶子,却没停:“那是我的歌!是我自己写的!你凭什么砸了它?”
这是她第一次敢顶嘴。
女人愣了愣,随即扬手就要打,林玹却猛地躲开,抓起地上没被踩烂的半页谱子,拉开门就冲进了夜色里。
刚跑出巷子,豆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。
林玹抱着谱子在雨里跑,蓝头发湿哒哒贴在脸上,像块吸满水的海绵。
雨水顺着下巴往下淌,流进衣领里,凉得她打哆嗦,可攥着谱子的手却没松。
那页纸上有她写的“光会找到裂缝”,墨迹被雨水晕开,像朵正在绽放的花。
林璇在街上跑啊跑啊,道路好像没有尽头,世界之大,却没有她的容身之处……
……
孟悦可在睡梦中,心口一阵莫名的抽痛,惊醒时墙上的钟刚过十二点。
她不知什么原因,只是有个声音告诉她,有人在外面。
她立刻披了件外套走到门口,指尖刚碰到门把,就听见门外有细碎的脚步声,混着压抑的抽泣。
拉开门的瞬间,她看见林玹站在雨里,蓝头发粘在苍白的脸上,怀里死死抱着团湿透的纸,像只被暴雨浇透的幼鸟。
“姐姐……”林玹的声音碎在雨里,怀里的纸被她攥得发皱,“我的歌……没了……”
孟悦可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,疼得她差点说不出话。
她大概猜到了发生什么,先把林玹拽进屋里,用干毛巾裹住她发抖的肩膀。
林玹攥着那半页谱子的指节泛白,纸边被雨水泡得发皱,却被她捏得更紧了。
起初只是肩膀轻轻发抖,她咬着下唇想把哽咽咽回去。
以前被打被骂时,她都是这样的,把头埋得低低的,等对方骂够了,就假装什么都没发生。
可孟悦可温暖的手掌碰到她冰凉的背,那道紧绷的弦突然断了。
“我写了好久……”她的声音先碎了,像被踩碎的录音笔零件,“每天天没亮就写,在琴上弹错了好多次……指节都磕青了……”
眼泪突然涌出来,不是无声的掉泪,是带着抽气的哭腔,大颗大颗砸在湿透的谱子上。
孟悦可的心脏像被一只温热的手攥住,猛地一缩——这是她第一次见林玹这样哭。
以前这孩子总是低着头,说话轻声轻气,递草莓时会先擦干净指尖,连笑都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讨好,像怕惊扰了谁。
可现在,她把脸埋在自己肩头,眼泪蹭在衣领上,温热的、带着咸涩的潮意。
十五岁的姑娘,瘦得像片叶子,哭起来却抖得厉害,后背的骨头硌得孟悦可手心发疼。
“我把歌词抄在废报纸上,藏在床板缝里……”林玹抽噎着,手指无意识地抓紧孟悦可的衣角。
“录音那天,我紧张得手心全是汗,可张老师说‘这才是你该在的地方’……”
“她为什么要砸了它?明天就要提交作品了,来不及了……”
这句话带着哭腔撞进孟悦可耳朵里时,她突然想起林玹小臂上的旧伤,想起张老师说“这孩子唱歌时眼里有光,却总像怕被人掐灭”。
一股从未有过的酸楚混着怒火涌上来——这是她的孩子啊,是该被捧在手心里疼的年纪,却要把喜欢的东西藏在床板缝里,连哭都要先看别人脸色。
她抬手捂住林玹的后脑勺,把人往怀里按得更紧些,指腹摸到女孩湿透的蓝发,像摸到一团冰凉的海藻。
“不怕了。”她的声音有点抖,却尽量放得温柔,“有姐姐在,没人能再砸你的东西。”
“你放心,我来解决报名时间问题,我们重新录。”
“没人能够阻止你的梦想。”
“乖乖,不哭了啊。”
怀里的哭声渐渐轻了,变成断断续续的抽气。
林玹把脸贴在她胸口,像只终于找到窝的小兽,连呼吸都慢慢平稳下来。
孟悦可低头看着她汗湿的额发,抬手抹了把自己的眼角。
刚才林玹哭的时候,她分明听见心里有个声音在呐喊“我的女儿在哭”。
孟悦可低头蹭了蹭林玹的发顶,声音轻却坚定:“玹玹,以后来姐姐这里住,好不好?”
“别在勉强自己了。到姐姐身边来吧?恩?”
林玹没有回答,其实孟悦可以前提出很多次让女儿住在这里,但是她都拒绝了。
这次她会同意嘛?